阳志平老师谈阅读的秘密:如何读?读什么?

Posted by 阳志平 on December 28, 2024

You may find interesting:


如果村上春树教我写小说,那么......

写故事的技巧


好作者,懂得帮助读者节省能量

写故事的技巧

与智者对话

读书其实是可以走捷径的。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当我们刚开始与一位伟大的作者对话时,我们自以为已经理解了他。即使只理解了作者思想的千分之一,也已经算是与他形成了对话。相当于,你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芒格和西蒙,并且关系还不错。

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越来越理解当年的自己是多么肤浅,根本没有真正看懂他的著作。等到四十多岁的时候再去阅读同一部著作,你的理解会更加深刻。在这个过程中,你其实一直在与作者保持对话。

比如说,我最近又重新阅读了王维的作品。我买了三十多本关于王维的书,现在的感受与二十岁时看王维的书非常不一样。如今,我是以一个四十多岁阅历丰富的人的视角来欣赏他的诗歌。

我一直强调,你始终在读书比你怎么读更重要。同样地,我们始终「与智者对话」比我们「怎样与智者对话」更重要。很多人从来没有和智者有过任何对话。

从学科到认知方式

很多同学在阅读实践中常遇到问题,有一个很大的误区是什么呢?《聪明的阅读者》中谈及最小书单的设计,将自己的阅读之旅设计为每三到十八个月为一个关卡,每个关卡确定四本书。这四本书是由一本当代智者的书,再搭配两本系统盘点的,再搭配一本源头的书构成。

然而,大家没有注意到的是,这四本书从哪一本入手都是可以的。并不意味着你非要先读最源头的书,或者先读当代最伟大智者的书。不是这个逻辑,是因为不同人有不同的基础,不同人有不同的兴趣爱好。

当代最伟大智者的书,会稍微新一些;源头的书,经典一些。在不同的领域,阅读难度是不同的,有些领域的源头经典容易读,有些领域则较为困难。因此,这是一个因人而异的问题。

大家非常容易被具体书籍的数量限制住。书籍的数量并不那么重要。假设我们最小书单确定的四本书,挑了一本《西方哲学史》,挑了一本柏拉图的《理想国》,再挑了一本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如果你阅读柏拉图的《理想国》较为困难,可以找一本对其进行通俗易懂解读的书。那么这本书不应该算在你的四本书单里,因为它是帮助你理解原著的。

在哲学史中,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写得相对容易。而有一些哲学家的哲学史写的比较难,例如黑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你应该根据你当前的阅读能力、认知能力发展的阶段,去选择相应的书。然后一关一关去通关。不同人的起点是不一样的,你要明白自己现在的能力,进行一下评估。

在一些领域,公认的较难的著作,比如哲学领域,康德、黑格尔、维特根斯坦的著作就比休谟、尼采等人的著作难一些。那么,这些较难的著作,你不要一上来放在第一关,而是放在第三关第四关。当然,不同人的起点是不同的,按照我的说法,你早晚都要面对那些更难的著作,早面对也有早面对的好处。

我还想提醒大家一个误区:我们要明白认知方式比具体学科更底层。哲学领域既有擅长思想实验的哲学家,也有擅长文学写作的哲学家,还有擅长讲故事的哲学家。举个例子,像叔本华,他的哲学成果不像康德黑格尔这帮人那么重要,但他的散文写得太优美了,因此他在哲学史上的地位也不低。然而,他的认知方式是文采美感加上思想实验,这使他成为一个伟大的哲学家。

但是我们要学的显然是比哲学这个具体学科更底层的东西——思想实验,那么为什么不直接选择那些最擅长做思想实验的哲学家作为入手点呢?这些人被称为**「哲学家的哲学家」。

哲学家中的哲学家

如何找到一种「认知方式」的最强者?有同学说可以通过 H 指数和引用数找到某个学科最顶级的一批学者,但如果没有读过这些智者的书,或者了解他们的生平,怎么知道他们擅长什么认知方式呢?

我需要纠正一个误区。H 指数是 2000 年以后才开始被广泛使用的。2000 年以前的学者,H 指数一点用都没有,比如孔子就没有 H 指数。H 指数还有一个限制,那就是它在自然科学、社会科学领域较为管用。但在一些工程领域没那么管用。例如,在登月工程中,有很多成果是无法通过发表论文来体现的。

同时,H 指数在人文学科领域也没那么管用。在人文学科领域,论文并不是评判学者成就的主要标准。对于顶级的哲学家、史学家、文学家来说,即使他们在顶级期刊上发表了出色的论文,最终同行还是更重视他们的专著。

找到「认知方式」最强者的妙招,很简单:运用我的元反空思维,可以找到哲学家中的哲学家、科学家中的科学家、小说家中的小说家、诗人中的诗人。例如,康德、黑格尔、维特根斯坦会被公认为更代表哲学,是哲学家中的哲学家。同样,纳博科夫与博尔赫斯也被作家们公认为作家中的作家。

大问题、学科、概念、认知方式

我再仔细说一下这几个概念的不同:

大问题:生而为人,我们会受到一些大问题的困惑,这些大问题被我总结为通识千书中的十大问题。而我们的人生意义也会体现在解决这十大问题的历程之中,我们慢慢地从解决这些人类的基本问题的过程中获得人生意义的升华。

学科:学科是人类文明史中为了解决这些大问题,逐步分化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子集合。每个子集合慢慢地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学科。例如,心理学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人性而诞生。

概念:在解决大问题时,智者们发明了一个又一个原创概念,新的智者往往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突破。例如,最早理解人性的是哲学家发明的各类论述。休谟在《人性论》中提出了「休谟问题」,指出了归纳法的天然逻辑悖论:我们为何能从例子中总结出普遍呢?「休谟问题」从此成为理解人类推理逻辑绕不过的一个概念。

认知方式:智者们为了提高解决问题的效率,因此不断发明新的认知方式,这些认知方式其实就是串接概念,最后去解决问题的模式。哲学家倾向于用「如果……那么……」来串接概念,最后形成了人类最早的一种重要的认知方式——思想实验:如果概念 A 与概念 B,概念 B 与概念 C,那么概念 A 与概念 C。这就是最早由亚里士多德提出的演绎法三段论的简洁表达。

有趣的是,伴随人类历史的漫长演化,最后,我们统统忽略了自己要解决的大问题,忽略了自己拥有的概念和自己发明的概念,更不重视认知方式的修炼,最终成为学科的囚徒。

不妨爱上问题和模式吧。解决方案来来去去,但问题和模式依然存在。以学科为代表的解决方案可能是暂时的,而以通识千书的「十大问题」为代表的各类问题集合,以及以我提出的「九大认知方式」为代表的模式集合,则是持久的。

好概念,坏概念

有同学问,我在《聪明的阅读者》第四章「文本细读」里面提出一个概念——社会意向性,也就是对他人和自己心理状态的理解能力。一般人只能做到我知道你知道他知道,再下去的层次对于普通人来说太难了,该如何做到与智者同一个层次对话呢?

其实我们完全不用在意这些,与智者对话比如何对话更重要。因为智者代表的是人类文明历史上的巅峰。

不过从阅读的学习机制出发,我们可以给自己设计一些测试标准。以我为例,我在二十岁的时候明显是挑不出弗洛伊德和班杜拉这批伟大心理学家的错误。

那么,我在二十岁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呢?我去国家图书馆搜索,有哪些心理学家批判过弗洛伊德?找到了班杜拉与斯坦诺维奇。接着搜索,有哪些心理学家批评过班杜拉,找到了凯利。这个时候,如果你看懂了弗洛伊德、班杜拉、斯坦诺维奇、凯利的著作,你看,这是不是也具备了初步与弗洛伊德、班杜拉对话的能力?

到了我四十多岁的时候,我不仅能找出弗洛伊德、班杜拉的错误,还能找出批评他们的人,比如凯利、斯坦诺维奇的错误。

那么,设计这个测试的关键是什么呢?很多人特别喜欢生硬制造概念。

当你看我的书时,你会发现我的书里也有很多概念。然而,读者可能没有注意到,我提出一个概念时是极其谨慎的,主要有三个标准。

第一,当你提出一个概念的时候,该概念的对立面是什么?任何一个概念都有它的对立面。

比如当我提出一个完全由我首创的新概念「抽样阅读」,那么抽样阅读的对立面是什么?大家显然知道了,就是属于那种从头读到尾的阅读方式,以及传统意义上的跳读。同样,当我提出一个新概念「卡片大法」,它的对立面显然是思维导图等写笔记的方式。

很多时候,只有一个伟大的对手才能衬托出你的伟大。如果你的论敌仅仅是一些丝毫不重要的人物、丝毫不重要的问题,你的伟大从何谈起?

第二,当你提出一个概念的时候,该概念以及它的对立面,在学术界是不是已经被广泛讨论,有大量的研究成果了。

显然,我在《聪明的阅读者》中提出的许多概念在阅读界已经有大量的研究成果。我的书中,也都清晰地介绍了这些成果。

第三,当你提出一个新的概念,是不是既能兼容以前的这一个阅读的现象,还能够更好地解释以前的著作无法解释的现象?

比如,「抽样阅读」这个概念,是我在人类文明史上第一次提出的新概念,显然,它一方面能够兼容过往的类似概念涉及的阅读现象,另一方面又比过往的类似概念更精确。

按照这三个标准去判断,就是你刚开始能读懂智者著作中的原创概念,并且能清晰地回答这三个问题:

  • 智者的原创概念是什么?对立面是什么?
  • 这个原创概念,过往的研究脉络是什么?
  • 这个原创概念,能够兼容什么?又能创新地解释什么?

这个时候,你是不是真的具备了与智者对话的能力?而随着你的阅读能力的进步,慢慢地,你能给人类文明史贡献自己的原创概念。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能从某种意义上,逐步超越人类历史上的智者。

与这些极其谨慎的概念相反,一些知识网红肆意生造概念。

  • 概念的对立面是什么?不存在。
  • 概念的学术脉络是什么?没有。
  • 概念能兼容过往已经解释得很好的概念和现象,以及解释新的现象吗?不能。

这些所谓的概念其实都是自欺欺人,注定随风飘散。不可能在人类文明史上留下任何痕迹。很多知识网红提出的概念是这种概念。

在我二十来岁时,我更多是掌握弗洛伊德、班杜拉、凯利等伟大心理学家的原创概念,而到了我四十来岁,随着我的学术积累,我就能逐步发明更多原创概念来解释这个世界。

阅读的三二一法则

在当今复杂多变的现实情境中,如何选择阅读信息型文本、叙事型文本与美感型文本的占比呢?我建议大家使用一个经验法则:321。

假设我们将三个月到十八个月作为一个主题阅读周期,那么我建议在一个阅读周期内,主攻的认知方式不要超过三种。接着,这三个认知方式可以按照 321 的经验法则分配阅读时间的权重。

假设你的主攻认知方式是计算模拟,那么在阅读周期内,50%的时间都应该阅读这类著作——人类文明史上最体现计算模拟这类认知方式智慧的著作,比如我在《聪明的阅读者》中列出的西蒙的《思维模型》《人的模型》《发现模型》《有限理性模型》等。

而你的第二个认知方式最好是自己较有内在动机的,或是自己较擅长的一类。你应该用三分之一的时间阅读这类著作

而第三种认知方式,一定要刻意选择与前两种认知方式不同类型的。假设第一个认知方式是计算模拟,第二个认知方式是思想实验,它们都属于信息类,那么第三个认知方式一定要挑选叙事类或美感类的。用六分之一的时间阅读这类著作

这样更容易平衡你的大脑。我们阅读不同类型的著作,激活大脑的区域是不同的,比如我们阅读信息类的,它是以认知控制网络为主。阅读美感类的,它是以大脑默认模式网络为主,跟想象力关系大一些。阅读叙事性类的,它有点介于两者之间,同时与社会脑关系较为密切。

多年来我一直这样做。比如最近写学术专著感到疲惫时,我就会转而去写诗。昨天写了一首非常优美的诗,然后连夜写了一篇大约 8000 字的诗论美文——论一首诗的诞生。在一个人生发展咨询师的群里直播快速写作,昨晚写到深夜一点半,终于写完了。

如果过度使用认知控制网络,可能会对大脑造成一定的损伤。真正的休息是什么?并不是说是叫去睡觉,而是使用不同类型的神经网络。比如说写诗这一类任务,使用的是大脑默认模式网络为主,像写学术专著这一类任务,使用的是认知控制网络为主。那么我写诗显然对我完成学术专著是一种较好的放松。

补充一个知识点,从脑科学角度来说,我们成年人日常使用最多的是认知控制网络。然而,诗歌与幽默使用的是几类完全不同的大脑网络。这样反而激活了一个人很多的大脑能量。

小结

阅读,也许是知识工作者最为重要的技能,通过它可以与古往今来、全球各国的智者们对话。然而,阅读同样也是最被人们低估的技能。我们常常以为自己在读书,其实多半是自欺欺人,读了多年书,误入歧途者比比皆是。

比阅读能力更重要的是提高自己的认知能力;比具体学科更重要的是知识背后的问题与模式。如此,方能以有限的生命畅游在无限的知识大海中。